板兰根

李景文

这是年春节前的某一天早晨。丁一正在研究报纸上的毛主席语录，一条是：要斗私批修。一条是：古为今用，洋为中用。下面就是板兰根的介绍，报纸上说：板兰根的药用价值始载于《神农本草经》，得名于李时珍的《本草纲目》，年版的《中国药典》记载……丁一看到那弯弯扭扭的洋文就心烦就跳过去，就看到下面这样一句话，在一种无名病毒侵袭G城，在青霉素甚至高级进口药都无奈这种无名病毒的情况下，是中国人自己的板兰根……

丁一看报正看得津津有味，因为当时这种写法是极罕见的。但是老婆琼花喊他了。琼花皱着眉说，别屁股上夹个死老鼠，假充大公鸡，清大早读魂哩，丁一你去给我做一件事。

丁一不得不悻悻地放下报纸一大早就出门了，临走前琼花交给他两张香烟票和七块钱说，这是一条大前门、一条飞马的券，买了就给咱爸送过去。妈那边的年货我考虑，要过年了，家里还有许多的事，你快去快回。丁一噢噢地答应着，心想老规矩，给老泰山进贡这点点事，他闭着眼睛也给办了。

丁一走到四叉路口的时候，看到一伙人排起了长队，大有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架势。他问旁边的人都排些什么？但是人人都像哑巴，没有一个人说话，只是用打量乡巴佬的眼光怪怪地看着他，气氛紧张而神秘，这就很吸引丁一了。丁一晓得这里面肯定有名堂，这么多人才不是傻子哩，他丁一也不是傻子，他不会放过任何一种机会，不排队吃了亏可没有后悔药吃。也许前面卖的就是平时紧缺的香烟、或者白砂糖、或者板油……丁一跟在人群里像蚂蚁似的朝前慢慢地蠕动着，一个小时后丁一算得上是他们其中的一分子了。原来这些人都是会讲话的——听前面的人议论说是买药。丁一一听头就大了，有一种被愚弄遭欺诈的感觉，脸也红了，脖子也粗了，气也不匀了。买药，我买药做什么？没有伤风咳嗽头痛，买药不是神经病么！而且快过年了，即使是革命的年，中国人还是很忌讳这个。丁一身上开始出冷汗，丁一准备从队伍中逃跑。但是丁一转念一想，别人能不逃跑，我为什么非要逃跑？即使前面卖药，我也要看看葫芦里到底装的是什么药。又一个小时过去了，前面的人叽叽咕咕地传过话来，这卖的是城里疯抢的板兰根。丁一的脑子里有一道闪电似的亮光闪过，丁一暗自为自己庆幸，也为自己捏了一把汗，似乎有一块石头从心里落下来。丁一依稀记得报纸是这样说的：革命化春节不送礼，要送就送板兰根。那么送板兰根给岳父，不是比送香烟要好上千倍百倍么，谁也说不上躲得过躲不过这劫，那种报上说的病毒太厉害了。于是越接近队伍的前端，丁一就越紧张，心里像有一面小鼓咚咚地敲着。丁一极担心排到他就卖完了，丁一以前是有过这方面教训的。果然，卖到他的时候，板兰根没有了。丁一恨得有几滴小便都滴在裤子上。幸亏，卖货的同志喊，大家安静点，不要拥挤，货马上就到。这一“马上”就马上了一个小时，好在货终于来了。这次丁一稳稳当当是第一了。丁一说，我是第一，我应该多买一包。丁一话一出口，就发觉自己错了，他的口袋里仅有老婆给的七块钱。卖货的狠狠瞪了他一眼说，要斗私批修，上级规定一个人限购两包，六块钱拿来。

丁一激动地双手捧着板兰根，是在人们一路羡慕的欣喜心情中回到家的。一到家老婆琼花当头就泼他一盆冷水，嚷着：你这半天充军充到哪里去的？东西送了？丁一愣了一下，心想这倒是他妈的忘了。丁一满脸是笑的举起手里的袋子说：板兰根！这无疑是火上浇油，琼花生气道，要过年了，你这不是咒人吗？丁一结结巴巴地说，报、报纸上说的。琼花说，报纸能当饭吃？报纸上胡说八道，过年你就吃这板兰根好了。丁一急坏了，为了证明，也为了平息自己的情绪，就在屋里到处找报纸。琼花冷眼看着他说，你找屁哩，报纸被我包着鱼肠子扔到茅坑里了。丁一便铁青着脸，坐在吱吱咔咔的板凳上生闷气。

下午丁一正准备为岳父去买香烟，老婆琼花喜滋滋地提着一篮子东西回来了。琼花说丁一呀，你的这板兰根还真不错，我用它换了两条烟、两瓶酒、两包蜜枣、两包大京果。丁一苦着脸笑了笑说，难得你夸奖……

这时候琼花的妈妈丁一的丈母娘风风火火进来了，说老头子病得不轻，上吐下泻的，说就要板兰根，可这东西到哪儿去找？说黑市价已涨到一百块一袋了，这些黑心肠的！

丁一和琼花也突然浑身打起冷颤来，他们是不是也遭到了正肆虐G城的莫名病毒的袭击，他们怀着各自不同的心态几乎哀叹道：

哎，板兰根！

（发表于年第8期《青春》）

李景文，国家一级作家，中国作协会员，中国微型小说学会理事。在《钟山》《山花》《北京文学》等发表长、中、短篇小说多万字。著有长篇小说《野宴》《烟花三月》及中短篇小说集五部。有近百篇作品入选《中国新文学大系》及美国、加拿大英文选集、中学教辅教材等几十种选本、选刊。荣获全国微型小说年度评选奖、世界华文微小说征文大奖赛优秀奖等十余次。

李景文微型小说集《看天》年1月出版，全书12万字。《看天》单篇被评为“改革开放40年（—）江苏有影响的40篇微型小说”。作者有36篇（次）微型小说被《中华文学选刊》《青年文摘》等10余种选刊选载；有48篇（次）入选《中国新文学大系》《微型小说鉴赏辞典》《世界华文微型小说双年选（－）》等32种版本。被《小小说选刊》《微型小说选刊》《小小说月报》誉为“当代百家”；7次荣获全国微型小说（小小说）年度评选奖；“江苏省微型小说创作30强”；世界华文微小说征文大奖赛优秀奖。部分作品被译成英文，被美国全美中国作家联谊会授予“世界华文微型小说创作奖”。

《看天》出版已经20周年，具有较高的收藏价值。为回馈微友对本人作品的喜爱之情，需签名珍藏本者（可写上微友姓名）请加我