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第1章引
初春的申城,一进入三月便开始春雨绵绵,缠绵悱恻。
今日,却是难得的阴云散去,阳光灿烂。
高架桥上挂着的迎春藤好似一夜盛开,一朵朵金黄的小花在桥沿上开得璀璨。
一如我今日的心情。
“紧张嘛?”身边响起了低沉带了磁性的声音。
我转头看向了身边的男人。
今日我们穿的都是正装,他一身黑青色的西装,头发也梳得整齐,配着他那精致的五官,飞扬的眉角,一扫往日的邪魅冷傲,居然也有了一种极为正经温和的气势。
我不觉轻笑了一声,伸手用手指抬起了他的下颌,笑道:“紧张?这话说的是你吧?怎么,你这个拥有十几家上市公司的大总裁,居然也会紧张?刚才敲钟的时候不是跟玩一样嘛?现在,不过一个酒会也会怯场?”
“那不一样,等下……”男人头被我挑得扬起,眼帘微垂,带了浅然笑意的从上往下的看着我,带了一丝嘶哑的道:“你不会食言吧?”
我微侧了头,带了调侃的道:“食言?”
“待会酒会上要干什么,你可别说你忘记了啊!”男人的双眉一竖,那一脸的正经顿时消散无影,眼中满是气恼,还透着一些狠色,这让他那五官顿时生动起来,容色流艳,魅色无双。
“啊!”我轻笑一声,收回了手指,指着外面说:“我们到了。”
“顾青!”男人恼怒的叫了一声。
随着他那叫声,汽车缓缓驶进了香格里拉酒店大门前的迎客道。
一群也不知道守候了多久,拿着长枪短炮的记者们蜂拥上来,闪光灯之中,有各种声音响起。
“顾女士,今日天晓开盘就直接冲上五十块的高价,请问您心情如何?”
“顾女士,作为最年轻的上司公司总裁,还是个女性,您对此有何感想?”
“顾女士,请问您刚才敲钟之时的……”
开在前面的引路车停下,几个身形彪悍的保镖下车来,将那些记者挤开了一些,让我那座驾能稳稳的靠上门边的红地毯位置。
男人对我瞪了一眼,低声道:“顾青!你要是敢忘记,我会杀了你!”
说完,也不等我说话,便先推开他那边的车门下了车。
几乎是瞬间,那一大群的记者发出了惊叫声,有些反应快的便对着他拍照,同时大声道:“陆先生,请问您是和顾女士一起敲钟的嘛!”
男人面无表情的在保镖们的簇拥下,从车头前绕过,到了车的另外一边,然后打开了车门,微微弯下了腰,对我伸出了手。
周围一片吸气之声。
我心里轻叹了口气,将手放在了他的手心里,另外一只手轻拂了下礼裙的下摆,伸出腿,踏在了车门外面的地上。
以极为高雅的姿态,从车里出来。
站在车门外,手还搭在男人的手上,我朝四周看了一眼。
“陵光!”一声带了凄厉的叫声响起,随后,那些记者被人粗鲁的撞开,一个一身白色套装二十多岁的女人挤了出来。
我暗自一笑。
果然,我就知道今儿不会太顺。
“陵光!你别被她骗了!顾青她就是个大骗子!”那女人冲着陆陵光大声叫道:“她根本不是什么书香世家的女儿,她就是个忘恩负义的东西!她这公司是抢了她前夫的!她有钱却为富不仁!只顾着自己快活,顾着自己潇洒!你们看看,她随便一个包都是几万,却不肯帮助自己的亲人一点!伯母,你来,你来说,她是个什么东西!”
那女人一边叫着,一边推开几个记者,拉了两人出来。
那两人衣衫褴褛,头发蓬乱,憔悴的脸,无神的眼,一个是满头白发背都佝偻起来的老妇,一个是瘦脱了形头发都掉光了看不出年纪的男人,便是街边的乞丐看着都比他们要好上三分。
老妇被那女人推上前,看到我后,便伸出了一只手,用那黑乎乎的手指指着我,浑身颤抖着的叫道:“顾青!你这个天打雷劈的!我是你妈!他是你亲弟弟!你就这么对我们不闻不问!眼看着我们饿死都不管!”
“大妈?你们是?”一边的记者们顿时如同闻到血腥的野兽,朝那老妇拥去。
老妇坐倒在地,大声哭道:“你们给评评理!我们是她最亲的亲人,她却是一再陷害我们,让我们连屋子连家都没有了,只能流浪街头!”
“顾女士是你女儿?”
“是啊!她是我女儿!她根本不是什么归国博士,她就是我女儿,她是生在岳林县麻黄乡的,她就是一个农民,一个乡下人,她连学都没有上过!”
我看着那老妇满脸悲愤的哭叫着,唇角不觉轻翘起了一丝弧度。
是啊,岳林县,麻黄乡。
我都有多久,没有想起过那个地方。
那个,我出生的地方……
2第2章难道因为我是女孩?岳林县位于大别山腹地,现在是炙手可热的旅游胜地,可是在我出生的时候,却是人均产粮食不到斤,连口粮都不够。
我出生在岳林县最穷最偏僻,四周都是大山,连路都没有通的麻黄乡田头村。
我出生的那天下了大雪。
漫天大雪,将山林都给笼罩,入夜之时,下午还被奶奶赶去田里劳作的母亲发动要生了,生了半夜都没有把我生下来,医院,但被奶奶挡住,奶奶拿了把剪刀剪开了母亲的下面,将我拽了出来。
我生下来了,母亲却因为大出血,死在了简陋的木板床上。
母亲用命换来的我,奶奶只瞅了一眼,便念叨着晦气将我丢在了一边。
因为,我是个女孩,一个不带把的,在我们家乡,俗称赔钱货的女孩。
而且,还是个一出生便克死了妈的扫把星。
我三岁的时候,爸娶了后妈,四岁的时候,后妈生了一个弟弟。
弟弟出生的那一天,是我有记忆的第一天。
以前的事情我都记不清了,但是那一天,却是如同刀刻一般刻在了脑海里。
那是春季的某一天,山上开满了野花,一夜春雨,便冒了许多的蘑菇出来。
我背了个小背篓在屋子后面的小山林里摘蘑菇,摘够了一小篓子后便往回走,刚走到篱笆门外便听到了里面婴儿的哭声。
还有奶奶高兴的大叫声:“我的个乖孙子哎!”
那天晚上,奶奶杀了一只母鸡,还去村口卖肉的张大叔那割了两斤肉,做了一桌子的好菜。
然后,就拿着我那小薄破棉被,将我赶进了柴房。
因为我那后妈说,绝对不能让我住在屋子里,她那金贵儿子可不能被我这个扫把星给克了。
田头村很穷,不过我们家在村里还算是富裕的,四间老屋子的泥墙很厚实,还用报纸和我母亲嫁进来的时候带的红纸糊着,又干净又暖和。
而柴房是厨房旁边用粗木头简陋搭建专门放柴火用的,四处透风不说,还堆满了柴火。
空余的地方就刚好够我佝偻着身体睡下。
那一夜又下了雨,倒春寒来临,气温一下骤降,我蜷缩在柴火堆里,将薄被紧紧的裹在身上,被冻得瑟瑟发抖。
听着屋子里的笑声,闻着那飘飘肉香,我咬住了嘴唇,心里好难受,却连哭都不敢哭。
人说,幼儿时期是不可能有记忆的,有些人连自己七八岁时候的事都记不起。
其实,那不是没有记忆,而是,日子过得太好太快,脑细胞要接受的事物太多,所以将那些过程给忽视给遗忘了。
我永远记得那一夜,那身体冻成冰块的感觉,那似乎下一刻就会停止呼吸,那眼前都是满桌子大鱼大肉的幻觉。
后来,我看过一本童话书,里面有个故事,叫卖火柴的小姑娘。
那小姑娘冻死在街头,在火柴火焰的幻觉里跟着疼爱她的奶奶走了。
我没有可以幻想的奶奶,甚至亲妈都没有见过。
我没有人可以在幻觉中来接我,所以,我没有冻死。
虽然冻得快死,但是没有死。
我在冻得受不住的时候爬了起来,我偷偷的去了厨房,从灶头上拿了火柴,学着以前看过的奶奶做的,我成功的点燃了火柴,也成功的点燃了柴火,火焰燃起,寒冷消退,我兴奋的不停的往里面添柴火。
结果添的太多,大火从火灶里面烧了出来。
如果不是我爷爷喝多了酒正好出来小解,我也许就被烧死在厨房里,然后,整个老宅都会被烧掉。
我虽然没有被烧死,但是却被爷爷和奶奶打得半死。
在我头被爷爷重重磕在了屋子前的石台阶上之时,一直不出声的爹说话了。
爹说,不管怎么说,我是他女儿,重新修厨房的钱他去赚,但是怎么都要给他女儿,给我一口饭吃,一个地方住。
爷爷有两个儿子,我爹不会读书,小学都只读了两年就辍学了,小叔叔却是这十里八乡里有名的学霸,那时候正在县城里读着中学。
而单靠着种田,是根本满足不了小叔的学费和生活费。
何况,我后妈还生了一个金贵弟弟。
家里正是要钱的时候。
我爹说要离开家,离开岳林县,南下,跟着别人去一个叫鹏城的地方打工。
那时候,大家都还是守着自己家里那一亩三分田地,出去打工的人很少,我爷爷奶奶压根就没有听说过什么鹏城!
但是一听我爹说一个月能赚上百块钱,两人便什么都不问,也不管弟弟刚出生,连夜给爹准备了几件衣服,便让爹赶紧的出门。
爹走的那一天,爹带了我到村口,蹲下身子,拿了也不知道从什么地方要来的药膏给我擦在伤口上。
一边擦一边叹着气的说:“妞啊,你以后乖一些,听爷奶的话,别再惹事,等爹赚了钱回来,给你扯布做新衣裳。”
我看着他,没有说话,只是眼泪控制不住的往下流。
爹也忍不住的红了眼眶,轻拍着我的头道:“妞啊,别怪爹,也别怪你爷奶,要怪,只能怪你命硬,克死了你妈,要怪,就怪你为啥是个女娃。”
爹叹着气站了起来,将剩下的药膏放在我手里说:“以后自己小心些,别人不护你,你总要学会自己护住自己。”
别人不护你,你总要学会自己护住自己。
这是爹留给我的最后一句话,也是我记忆里唯一深记住的,他说过的话。
日后,当我连爹长什么样都不记得的时候,也死死的记住了这句话。
爹这一走就是三年,连过年都没有回来,只是隔了半年,会汇一笔钱连带着简单的两句话回来。
爹走后的第三日,因为后妈一句话,我又住进了柴房,只不过是多了一块草垫和一床厚实一些的被子。
我学着爷做的,在田里弄了些稀泥回来糊在了缝隙外面,也算是能挡风遮雨。
我四岁学会了生火,四岁半学会了打猪草,五岁的时候,家里的打扫洗衣服等活就都归了我做,六岁,我虽然瘦,但是个头能够灶台高了,家里煮猪食,烧早饭的事便也都归了我。
我上不了饭桌,睡在柴房,整日里挨骂,时不时的要挨打受罚,还要被后妈和那个金贵弟弟欺负。
不过,虽然经常骂我怎么还不死,看在爹半年一次不少的汇款份上,爷奶还是按照答应了爹的,给我一口饭吃,让我有个地方住。
就这样,我长到了七岁,村子里其他这个年纪的孩子,都开始准备去上学。
我心里也有着期待,我想着爹也该回来了,到时候我不要新衣衫,我要跟爹说,我想上学。
夏天快到的时候,我们家来了一个人,那是和爹一起出去的同村人,他,带回来了爹的消息。
他说,爹死了!
3第3章七岁童养媳同村的那人和爹两个人,当年扒了货车坐了几日几夜的车到了那个叫鹏城的地方,但是两人都没有文化,只能在工地做最简单的搬砖工人。
两个月前,爹在工地上搬砖,因为脚手架突然倒塌,爹从上面摔了下来,摔死了。
奶当时便嚎了起来,抓了那人,说是那人带了爹出去的,现在爹死了,要让那人负责。
那人拿了一个背包出来,说他迟了两个月回来,就是替爹找说法,因为是工地上出的事,所以对方最后给了三万赔偿款。
三万……
对那时候的田头村人来说,可是一笔了不得的巨款!
奶顿时喜笑颜开,连爹的骨灰都不接了,只接了那包钱,然后连声对那村人道谢。
那人当时叹着气摇摇头,将爹的骨灰盒子放在了桌上,看了我一眼后,便转身离开。
那人一走,后妈便和爷奶吵了起来,说那钱应该归她,还说要是不归她,她便带着儿子走!
爷奶赶了我出来,拖着后妈进里屋。
那一夜,我缩在柴房里,看着老屋里的灯亮了半夜,我也默默的流了半夜的眼泪。
没有哭声,只是,就那么流着泪,就算自己对自己说不能哭,也挡不住那泪水。
爹死了……
那个寄钱回来的汇款单上带着的两句话,总是一句我很好,一句妞还好吧?的爹死了……
第二天天没亮我便起来,我做好了早饭,喂了猪,喂了鸡鸭,将院子打扫得干干净净。
我知道,爹死了,别说读书,我要是不多做点事,不显示出我还有一点用处,那么爷奶和后妈一定不会再留我。
可我到底还是天真了。
天光大亮的时候,屋门打开,后妈笑嘻嘻的出来,挑着眉看着我,手里抓了把瓜子,靠在门槛上一边磕着,一边将瓜子壳丢在我刚扫干净的地上。
我低着头,不去看她脸上的得意之色,拿着扫帚将地上一遍一遍扫着。
“妞,爷带你去买身新衣裳。”爷从屋子里走出来,瞪了后妈一眼,对我和颜悦色的说道。
我有些惊诧,从我有记忆开始,爷和奶就从来没有给过我一个好脸色,爹走后,我所有的衣衫都是奶和后妈穿破了不要的,连修改一下都没有便丢给我,新衣衫,我是连想都不敢想的。
是不是因为爹死了,所以他到底是想起了我也是他亲孙女?
当时我的眼眶便红了,但是我不敢哭,我怕哭了之后会惹爷生气,便赶紧的将扫帚放下,乖巧的跑到了他身边。
“瞧这德行,就会装!”后妈不屑的哼了一声,将手中的瓜子全部丢在了地上,大声说:“瞧着便生厌,你连你爹都克死了,以后啊,便去克别人家的去!”
爷回头瞪了后妈一眼,然后抓住了我的手,拖着我往外头走。
走到篱笆门口的时候,我回头朝老屋看去。
奶也走了出来,站在了后妈的身边,两人脸上都带了一种奇怪的笑意。
我心里很是有些忐忑不安,但是看着爷那脸色也不敢问,只能跌跌撞撞的跟着他走。
我长到七岁,村里旁边的山我都跑遍了,但是从来没有出过村。
那一天,坐上了一辆拖拉机,爷带着我出了村,突突突的,走了三个多小时,到了另外一个村子。
那村子的山没有我们那里大,还有一条水泥路从村子外面通过,村子里的屋子也比我们村要漂亮簇新一些。
在那村口,有一个十几平方的杂货店。
爷带我下了拖拉机,领着我进了那杂货店里,对里面喊道:“老葛在嘛?”
“在,在!”一个四十多岁满身酒气的男人从里面探出身来,扫了爷一眼后,便将视线停在了我身上,问:“你们是?”
“老葛啊,我是郭妮的公公。”爷带着笑说:“就是隔壁村郭家的女儿,她嫁给我大儿子了。”
“哦哦。”老葛的视线在我身上上下打量,口里不在意的说:“你有什么事?”
“我媳妇说,你要找个童养媳,你看她成不?”爷一边说着,一边将我往前推了推。
我心中涌起了害怕,下意识的便想往后面躲,却被爷死死的挡住,还在我后背上狠掐了一把。
老葛笑了起来,视线更加肆无忌惮的在我身上打量,说:“这孩子长得这么瘦,我家可不需要不能干活的。”
“你别看她瘦,她可能干着,什么活都能干!也好养,你只管她一餐饭就可以了。”爷陪着笑说:“现在已经十一岁了,再过几年就可以生娃了!”
十一岁?
虽然我没有读过书,但是我还是知道我只活了七个年头,是七岁!
爷这是想干嘛!
心头紧缩,我的身体不自觉的微微颤抖起来,扭头朝爷看去。
“十一岁?”老葛笑了两声,摇头道:“算了,这女娃看着性子也不错,不过,我只能给一千块。”
爷的脸沉了沉,说:“这不对吧,老葛,我家郭妮可说了,你可是放风说两千块的!”
“那你这女娃真有十一岁?”老葛的脸也沉了下来。
“有!”爷大声说道:“再说了,你管她多大,你这事说了都有三个月了,你家那傻儿子谁不知道,有哪家会把女娃给你,也就是我家郭妮,看着都是隔村的,可怜你们!就两千,要不,我这就带人走!”
爷一边说,一边拉着我准备走。
我的心里松了一口气,赶紧转身便想往拖拉机那边跑。
“行了,两千就两千,人留下。”老葛在背后叫道。
我的心一凉,还没等有别的想法,爷便将我一推,推给了开门出来的老葛,笑道:“就是,你放心,我们不骗人,到时候你就知道这女娃的好处了。”
“行了!”老葛死死的拽住了我,拿了一叠钞票递给了爷说:“这娃以后就是我家的了,你走吧。”
“爷!爷!”我忍不住大叫了出来:“爷!我什么都能做的,我只吃一顿就可以了,我可以带弟弟,我可以照顾奶和你,求你,别卖我!求求你!别卖我!”
爷嗤了一声,手指在嘴里舔了一下,快速的数了下那叠钞票,对我说:“妞啊,你也知道,你爹死了,我们家穷,可养不起你,你妈也说的对,送你来这,也算是给你找条活路,老葛家可比我们家富裕多了,以后还怕不吃香的喝辣的,有的你福享!”
说完,爷将那些钞票对口袋里一放,哼着小曲,往拖拉机的方向走去。
我愣愣的站在那里,看着他的背影走远,看着他上了拖拉机,看着拖拉机突突突的开走。
我的心里一片空白,什么都没有。
只有爹走的时候说的那句话在脑中回响。
“你这妞倒也有趣。”老葛拽紧了我的胳膊,把我往村里拖,笑着说:“不哭不闹的,这性子倒不错,走走,跟我回家。”
七岁那一年,我被卖到了黄关村,给一个前年摔坏了脑子,这周围十里都知道的傻子当童养媳。
4第4章晚上要管好房门黄关村外面三年前通了一条公路,老葛家就离村头不远,老葛用两瓶酒喝倒了村长,要了村头的一块地,自己盖了个杂货店,还在杂货店旁边搭了个简易厕所,上次厕所,一人收一分钱。
我们这里是山区,前后的村都隔得有些远,公路上跑的车很难找到休息的地方,老葛这杂货店和厕所一开,生意就很好,每日都有十几块钱的收入。
那时候,这收入在我们那一片,就是大富翁了!
老葛成了黄关村第一个盖了新瓦房的人。
三间大屋带一个客堂的新瓦房,家里的家具都是崭新的,老葛媳妇穿的衣服也是我从来没有见过的漂亮。
当时我看到那新屋子和老葛媳妇那冷淡但是没有厌恶的脸,心里还松了一口气。
我想着,也许爷说的是对的,我在这里,至少可以吃好一点,穿好一点。
可不过半天,我便知道我天真了。
我那后妈,怎么可能会让我过好日子。
我连三间瓦房的门都没有进,便被老葛带到了旁边开了半边天窗,泥墙都塌了小半的老屋。
老屋也是三间屋子,两间都破了顶,只有一间不过几平方的小屋勉强还能遮挡风雨。
老葛在那小屋里搭了块木板,丢了两床破棉絮过来,便算是给我安了个窝。
然后,我便看到了葛木壮。
那时候,葛木壮才十四岁,却长得很高大,我的头不过才到他的腰间,而身板更是连他的一半都没有。
可这么大个子的葛木壮,却是一脸痴傻,也不知道是从哪回来的,头上一堆杂草,手里拿了一块牛粪。
看到我,便将那块牛粪砸我身上了,砸完了,还拍手哈哈大笑。
当时我气得,随手抄起一根木棍便想去揍他丫的。
棍子刚抡起,老葛就一巴掌将我给抽翻在地,指着我骂:“你个小兔崽子,你敢动我儿子一指头试试,看不揍死你!”
那一天,我一口东西都没有吃到,就是水,也是到了入夜的时候,老葛媳妇才端了一碗给我。
然后让我打扫厨房,再就是带我去看了家里的猪圈,还有养鸡鸭的地方,连带着后面的两亩菜园子。
那时候的老葛媳妇年纪不过三十左右,人长得很瘦,颧骨都有些突出来,而且脸色极淡,就算她穿的衣服很是鲜艳,也透着一股子阴森。
我看着她便有些怕,她说什么,我都只是点头,不敢多说一个字。
老葛媳妇看我那样,也没有多话,告诉我菜园里种了什么菜后,就转身往回走。
走到菜园门口的时候,老葛媳妇四下看了下,低声说:“妞,晚上关紧房门。”
她的声音很低,我花费了半分钟时间才听明白她说的话。
关房门?
我当然会关房门!
当时我根本没有去想这话后面的意思,我满脑袋都是那菜园里刚结了果实的黄瓜藤。
等老葛媳妇一走,我就马上回去去摘那几根嫩黄瓜,在手上搓了两下便往口里放。
那天晚上,我在屋子旁边的小溪里洗了个澡,在小溪里洗了我唯一的一身衣衫。
几根黄瓜不过是稍微填了点肚子,洗衣服的手都无力,我的心又酸又痛,眼泪滴落在了溪水里,随着那潺潺小溪,不知道流向了何方。
我没有了娘,也没有了爹,现在,连家都没有了……
衣服洗干净的时候,最后一滴泪落在了水面上,溅起了小小的一朵水花。
我抹去了眼角的泪痕,对自己说,妞,你别哭了,你哭也没有用,因为,没有人会在乎的。
我光着身子拿着衣服走回了那间破泥屋,将衣服晾在了外面,躺在了木板床上,将那两床带了厚重味道的被子裹在了身上。
那一夜,我在木板上翻了无数个身,迷迷糊糊之中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睡了过去。
第二天天还没亮,我习惯性的醒了,在床上眯了一会便赶紧爬了起来。
记得爹走后半年,一个中年女人到村里来看过我一次,奶说,那是我外婆。
我知道外婆是什么意思,外婆就是娘的娘,隔壁那家的孙子就最喜欢在我面前炫耀他的外婆对他有多好。
奶说那是我外婆的时候,我真的很高兴很激动,我想着,是不是我外婆以前不知道我过的什么日子,所以一直不来看我,这次来看我,是会接我走?
可那中年女人只对我说了一句话便走了,她说:妞,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,你就是这个命,那便认了吧。
我不知道什么叫这个命就认了,不过我大概能知道她说的屋檐下要低头的意思。
现在我已经被爷卖了,那个家我已经再回不去了,我没有别的地方去,只能在这里找到我的存身之处。
至少,我不能再让老葛罚我。
一天没有东西吃,真的很饿,很难受……
我起床,将被子先拆了,趁着天还没亮,悄悄的拿到河边洗了洗,就赶紧的回去,拿着半干的衣服穿了,再将那被罩给晾好。
老葛家的厨房不像我家的,它是独立在新房旁边的一个屋子,昨天老葛不准我吃饭,他们吃了晚饭就将门给锁了。
我没有去打厨房的主意,只是像在家里做的一样,先打扫院子。
老葛的屋子很新,但是院子里却像很久没有收拾一样,到处都是乱的,地上还这里一坨那里一块的,不是狗屎就是牛粪。
我拿着比我人还高的扫帚扫了有半个小时,才算是打扫干净,眼看天已经亮了,便赶紧的去割猪草。
天光大亮的时候,我已经将猪草切碎了放进猪圈里,这个时候老葛媳妇才走了出来。
看着院子里的情景,老葛媳妇神色有些复杂的看了我一眼,低声嘀咕了一声:“多事。”
等葛木壮起来后,我知道了那多事是什么意思。
没有五分钟,整个院子里又到处都是垃圾,狗屎和牛粪。
葛木壮还不准我扫!
说那些都是他的兵!
他是将军,而那些狗屎牛粪和垃圾是他的兵!
看着老葛一脸阴郁的站在门口,我不敢回嘴,也不敢再去清理那些臭气熏天的‘兵’,拿起篮子去了菜园子。
那一天,老葛给了我饭吃。
虽然不能上桌和他们一起吃白米饭和肉,但是至少给了我一大碗盖了好多青菜的剩饭。
从我有记忆以来,那是我吃得最饱的一顿。
就算要做的事情比原来更多,葛木壮太难对付,而天天喝酒的老葛不是打老婆就是打我。
但能管饱,有个地方睡觉,我想,我满足了。
我要的,真的是很简单,很简单。
可是,就这样的日子,也没有过到一个月。
5第5章他半夜爬上了我的床山里要比外头凉快些,但是进入七月也很热了。
我被爷带过来的时候就身上一身衣服,到了老葛家,老葛也没有想过要给我买衣服,倒是老葛媳妇给了我两件她不要的衣服。
老葛对他媳妇的态度很奇怪,他喝酒喝多了之后就会打他媳妇,有时候还拖进屋子里打,打得媳妇不断哀求的声音我离了几十米都能听到,但是酒醒之后,他又对媳妇很好,从来不吝啬在媳妇身上花钱。
老葛媳妇的衣服都是老葛特意从城里带回来的,颜色很鲜艳,而且式样跟我们村里人穿的都不一样,衣料轻薄不说,领口还开得很低。
我的个头比不上老葛媳妇,那衣服一穿,整个衣服往下面跨,大半个胸脯都露了出来。
我当时并不在意,因为一直吃不饱,我的个头比同龄人都小一些,身板也没有发育,看着跟男孩子也没有区别。
而我们那乡下,七八岁的男孩子在夏天光着屁股蛋到处乱跑比比皆是,谁也不会在乎。
何况,我只想着多做事才有饭吃,除了家里的那些事,还要去杂货店帮忙打扫搬东西,清理厕所,偶尔还要帮着老葛收钱,一日里忙得气都不能多喘几口,一点都没有发现,那两道开始变化的目光。
那一夜,白天的气温很高,晚上也没有凉快多少,很闷,很热。
土屋里不透什么风,墙体又薄,被晒了一天,更是跟蒸炉一样。
我便第一次打开了房门睡。
因为太热,我到了半夜才迷迷糊糊的睡着,就觉得身上突然一重,然后一股子刺鼻的酒味传入鼻中。
我一惊而醒。
月光从门口照了进来,正好打在了趴在我身上男人的脸上。
是老葛!
见我睁眼,老葛用手捂住了我的嘴,整个身体都压在了我的身上,另外一只手去撕我身上的衣服。
他的力气很大,随手一撕就将我的上衣给撕裂。
风吹在了身体上,虽然还是带着燥热,我却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冷战。
我不知道他想干什么,但是他身体压得我很难受,还撕了我的衣服,口里喷出的酒气直接喷在了我脸上,难闻的让我想呕。
下意识的,我便扭动身体,想将他给推下去。
“别动!”老葛将整个身体都覆盖在了我的身上,一边用腿去分开我的双腿,一边带着狞笑的说:“你这妞,年纪不大,倒是长了一身细皮嫩肉,你别动,叔疼你,你让叔进去,以后,叔给你吃肉,还有糖,叔都买给你吃。”
我不知道进去的意思,但是吃肉和糖我是知道的。
那两样,在我有限的生命里,曾经是最渴望吃到的。
但是这个时候我本能的知道,我不能要那肉和糖,我做了那么多事,老葛都没有让我吃过一块肉,一颗糖,现在只要我张开腿就会给我?
就算我小,我也知道这不可能。
就如同爷说的,带我买新衣衫一样……
我更加用力的挣扎起来,可老葛的身体太重,按着我嘴巴的手也很有力,我再用力也无法动他分毫。
情急之下,我张嘴,对着他的手咬了下去。
“啊!”老葛疼叫了一声,手松开了我的嘴,反手就狠抽了我一耳光。
我眼前一片金星,嘴里冒出了血腥味,头被抽到一边,脖子半天都动不了。
“不识抬举!”老葛恶狠狠的说:“你是我花了两千块买来的!你就是我的一件物件,我想怎么对你就怎么对你!”
他一边说着,一边用膝盖顶开了我的双腿,一只手沿着我的肚子向下摸去。
天气燥热,他的手却像是蛇一样的阴冷,我的身体颤抖的更加厉害,满脸都是惊恐的看着他,低低的说:“叔,叔,我听你的,你别……”
老葛看着我,很是满意的笑:“对,你听话,你听话我就不打你,我还会给你糖吃。”
他说着,一手压着我的腰,低头便往我嘴巴上咬。
他口里的酒气伴随着口臭,那喷出的气体差点没有让我被熏晕。
“爹?”眼瞅着他就要咬上,门外传来了一声唤。
老葛停住了动作,转头往门口看去。
葛木壮提着还没有拉起来的裤子,光着屁股蛋,满脸好奇的看着我们,又唤了一声:“爹?”
老葛的脸上闪过一道奇异的神色,半坐起了身子,对葛木壮招手:“儿子过来,正好,今天爹就教你一个好事,一个咱们男人最喜欢的事。”
葛木壮笑嘻嘻的走了进来,迈步之时,他的手松开,那没有系好的裤子直接掉在了地上,他也不管,只用一对特别亮的眼睛盯着我。
老葛移开了一点身体,指着我对葛木壮说:“这是你媳妇,你知道媳妇是用来干啥的?今天爹就教你,去,压住她这边的腿!看到没有?那里有个洞,等下你就从那捅进去!那才叫一个爽!”
我脑袋被熏得发昏,身体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,脑袋一片空白之中,我下意识的摸到了床边的一块砖头。
那是我为了稳固木板床,而从后院里偷偷摸过来的一块崭新的红砖。
毫不犹豫的,我拿起了那块红砖,用尽了全身的力气,对着老葛的后脑勺敲了过去。
也许是因为我已经求饶服软,也许是想着要和自己儿子一起做的事而特别兴奋,那时候老葛只看着葛木壮,压着我的手也放松了一些。
让我得以一砖头敲在了他的后脑勺上。
老葛发了一声闷哼,便歪倒在了木板床上。
“好玩!”葛木壮愣了一下,叫了一声后,便向我冲过来,口中叫道:“我来!我来!我来压你!洞!洞!”
那一板砖已经用了我全部的力气,但是听到葛木壮这么叫,我也不知道从哪又涌出了一股力气。
我看着葛木壮,心里恶狠狠的想,你们不让我活,我也不让你们活。
我推开了老葛,在床上站了起来,这样,我的高度就能够上葛木壮了。
在他笑嘻嘻的冲到床边的时候,我拿起了那红砖,对着他的头顶砸了下去。
红砖在葛木壮的头上碎成了两片,有鲜红的血液从他头上冒了出来。
葛木壮呆呆的看了我一会,便噗通一声,直接倒地。
我在床上喘了两下,跳下了床,从外面的衣架上拿下晾晒的衣服穿上,然后扭头便往村外跑去。
跑出篱笆门的时候,我听得新屋那边有声响,随后有灯光从卧室的窗户里照了出来。
我头都不敢回的,撒开腿便往村口跑。
村口外面便是那条公路。
我在杂货店里帮忙的时候听那些停车休息的人说过,那条路通向一个很大很大的城市。
我不知道那城市对于我会意味着什么。
但是现在,我只能拼命的往那条路跑,跑得越远越好。
6第6章身无分文的我也许是上天终于开眼了一回。
我跑到村口的时候,正好有辆客车停在了杂货店前面,开车的司机对着下车的乘客叫:“快点快点,等下被那老葛听到了,就会来收钱了!”
就着杂货店前一盏昏黄的白炽灯,车里的乘客都往简易厕所涌去,车门边反而没有了人。
我矮着身体借着夜色的掩护溜到了车门前,看着司机已经缩回了头,便赶紧上了车。
然后一直跑到了最后面,找了一个放置了很多行李的地方,将身体缩了进去。
我刚藏好,乘客便纷纷回来,司机问了一声都上车了,便踩了油门。
汽车一路前行,摇摇晃晃中,我不觉睡了过去。
明明身体还处于极度紧张之中,明明脑中还晃动着葛木壮那满头血的样子。
却是沉睡了过去。
梦都没有的沉睡。
一直到有人推了我一把,在我耳边说:“喂,起来了,到站了。”
我猛的一惊,睁开了眼睛,同时下意识的身体往后面缩了一下。
有人伸手从我身后提了个大包出去,同时将我又往旁边推了一把。
我这才发现,天已经大亮,车上一片嘈杂声,乘客们正拿着自己的大包小包往车下走。
“你家大人呢?”喊我的那人提了包之后又回头问我。
那是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,虽然和老葛完全不一样,但是看到他转头的样子,我的心便猛的一抖,身子一矮,从他胳膊下钻了过去,穿过人缝挤下了车。
脚落在地上,我便被烫得跳了起来。
好热!
不光是地上热,烫得我那上得山下得河的光脚板生痛生痛,连空气都好像起了火一样,烫得我皮肤都痛。
而脑袋更是一阵发晕。
“这谁家的孩子?怎么鞋都没有穿?”旁边有人叫了一声。
我打了个激灵,也顾不得烫脚,扭头看到一个门,便撒脚往那门跑去。
正巧两辆客车同时开进了站,下车的人很多,闹哄哄之中,也没有人注意到我从那门旁边溜了出去。
走到门外,我一下愣在了路边。
那个时候的湘城还没有现在这样的遍地高楼,拥挤繁荣,不过,对于一个刚从山村里出来的孩童来说。
那些楼,那些路,那些路上拥挤的人群。
我愣了足足有五分钟!
太阳高升,气温更加高,这里不比我们村,到处都是大树,热了对树荫下躲躲,也不过是出身汗而已。
这里道路上的树并不大,树荫不过是遮了小片地方,暴晒在阳光下的人行道很烫人。
不过,我已经顾不得去想烫脚的问题。
我的肚子咕咕作响,饿了!
我从车站往旁边走,走了不远,站在了一个粉店的门口,我拼命的咽了一下口水。
“走开,莫挡我生意。”一个女人走到门口,满脸嫌弃的挥手赶我。
我看了她一眼,默默的走开。
我沿着那铺着石砖,图样很漂亮的路往前走,路的旁边有很多店铺,每一个店铺里的东西都比老葛那杂货店里多上几倍,还有各种各样的食品店,肉香,菜香,起劲的往我鼻子里钻。
我羡慕的看着那些以前见都没有见过的食物,努力的吞着口水的尽量离那些店子远些。
我不知道走了多久,一直走到身体都没有一丝力气,头也晕晕的,我看到了前面有一个桥。
那桥下面不是河,而是行走着汽车的马路。
我没有力气去惊讶,而是赶紧的走到了桥下面的人行道上,找了个阴凉的地方坐下。
我弯曲着身体坐着,抱着膝盖,将头埋在了臂弯里,将一直咕咕叫着的肚子也藏在了最里面。
我脑袋一片空白,眼眶里有湿意,却没有眼泪流出。
这里是城市,是村里人说过的,有着一切荣华的大城市。
这里的一切都是我从来没有见过的,甚至做梦都没有梦过的。
可是,这里却没有我的容身之处。
我不知道这里是哪,这街上拥挤的人群嘈杂的人声,我都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。
甚至,现在我喉咙都快冒火了也不知道往哪里找水喝。
我茫然,我无措,我不知道下一步该往哪迈。
但是我并不后悔,一点都不后悔我砸了老葛的头,跑出了那个村子。
就算,就算等着我的是饿死或者是渴死,我也不后悔!
“叮”的一声脆响在我面前响起。
我惊了一下,抬头去看。
就见一个硬币在我面前转悠了一下悠悠然的落下。
在杂货店帮老葛收钱的时候,他教过我,那是一个两分钱的硬币。
我的心一跳,伸手按住了那个硬币,然后朝周围看去。
一个中年女人正收回手准备往前走。
我赶紧从地上站起来,对她说:“姨,你钱掉了。”
中年女人脸上露出了诧异的神色,随后笑着又丢了一个硬币给我,然后转身便走。
我呆了呆,刚准备弯腰去捡那个一毛的硬币,一只手从旁边伸了出来,一把抓住了那个硬币。
我再度呆了下,然后手就被人抓住,一个比我高了一个头的男孩凶狠的扳开了我的手,将那两分的硬币抢走后,猛的将我推倒在地。
地是粗糙的水泥地面,我手一撑在上面,便搓去了一块皮,痛得我叫了一声。
“你从哪来的?晓不晓得规矩?”男孩站在了我身边,从上往下的,用我能听得半懂的话吼我。
他不光个头比我高两个半头,身板也很是壮实,还一脸的凶恶。
我瞬间判断出来,我打不过他!
“是个女孩子。”那捡起了一毛硬币的男孩站在了这个男孩的身边,笑嘻嘻的说:“从来没有见过,你新来的?”
比起那凶男孩,这个男孩长得很瘦,跟一根竹竿一样,个头也只比我高了大半头。
但是凭着直觉,我知道我也打不过他。
他虽然满脸笑嘻嘻,但是眼底里却一丝的笑意和感情都没有。
“我,我刚来,我不知道什么规矩。”我坐在地上,用舌头舔了一下蹭破皮的地方,尽量让自己显得有诚意的说:“你们告诉我,我知道了,就不会犯的。”
“这样啊。”那大个头的男孩脸色放松了下来,粗声粗气的说:“我告诉你,这一片,都是我大头的,我大头和猴子的地盘,就这桥下面,还有这周围四条街,我们是老大,你要在这里待也可以,但是以后得听我们的!你以后讨的钱要全部上缴给我们。”
“我们也不会全拿,会给你一些好处。”猴子跟在大头后面笑嘻嘻的接了一句。
“好。”我连连点头,然后带了一些哀求的说:“两位哥哥,我好渴,有水喝嘛?”
大头带着我到了旁边小街里一户人家屋子外面的水龙头边,我喝了个饱,顺便将头也洗了一下。
那一日,大头带着我走遍了周围四条街。
他用自称为普通话我一半要猜的语音,告诉我哪里有水可以喝,哪里有垃圾桶可以翻检,哪里可以坐下来讨钱不会被赶,哪里,晚上可以睡觉。
大头和猴子没有问我从哪里来,也没有问我为什么是一个人。
就这样,我加入了他们一伙。
7第7章好漂亮的男孩!大半个月里,我努力的学习着他们说的话,努力的学习着能学到的一切。
每天天一亮,我们便从桥洞下面睡觉的地方爬出来,先去找了没人的地方洗脸,猴子不知道从哪弄了些毛都快掉了的牙刷给我,教会我用牙刷刷牙,然后我们就会去一些早餐店外面等着。
如果碰上有些客人没有吃完就走了,猴子便会让最小的那个六岁男孩走进去,拿了那些剩下的食物就跑。
如果运气不好,一点残渣都没有,大头便会带我们回去有水的地方,先喝饱了水,然后各自分工。
有的去翻垃圾桶,有人则是去桥下乞讨。
大头,猴子,还有另外四个孩子,我们这一伙七个孩子里,只有我一个女孩子,而且我长得最瘦小,看上去也最可怜。
所以,在桥下讨钱的活便落到了我身上。
我也不用做什么,就是跪在桥洞的入口,那个进出之人都能看到的地方,低垂着头,露出我骨节分明的脖子和肩头,眼眶带红的跪着。
那个时候的人们远不如现在有钱,但是也没有现在这样的猜疑心重,每天总会有一些人丢一两个硬币。
算下来,一日也会有几块钱。
这对于我来说,已经是笔巨款。
不过,我一丝自己独吞的心都没有。
不单单是因为,我们七个孩子的午餐和晚餐大多就在这钱里,也是因为,猴子时不时的便会躲在一边盯着我看。
我们分工的时候,大头会带着两个最小的去翻垃圾桶,而猴子则是带着另外两比我们都机灵的孩子去街上。
过了一段时间,猴子便会回来看看我。
我知道,一旦让猴子发现我私自藏钱,他的笑脸马上会变得狰狞,会变得凶狠得可怕。
他不光会让我连这最后的栖息地都没有,说不定还会……
记得我加入进去的第二日,有一个孩子便偶尔说起他们曾经的一个同伴不见了,当时大头马上吼住了他。
后来我和那孩子熟悉了悄悄的问过他,他说,那个同伴自己私藏了点钱去买了个肉包子吃了,被猴子知道后,揍了他半死,然后,那同伴就消失了。
而过了大半个月后,我知道了猴子他们去街上是干什么。
那一天,夏日的暴雨突然下了起来,我跪的那个地方正是桥下斜坡,雨水太大,一下就将下面给淹了。
我只能起身,往桥洞外面地势稍微高一些的地方走去。
走到上面,就听得街上传来男人的怒骂声,还有一群人大叫着:“抓小偷!抓小偷!”
我探头看过去,就见猴子没命的在前面跑,他后面两个孩子没有他大,也没有他跑得快,跟在后面跑了没有多久,就被那几个大人给抓住。
那两孩子有人叫了一声猴子哥,猴子连头都没有回,只是从桥头经过的时候看了我一眼,便转身从桥下一溜的跑走。
抓人的大人一巴掌抽在了那小孩的脸上,怒骂他:“连老子的钱都敢偷!”
“这几个孩子经常在这附近偷钱的。”
“就是啊,也没有人管管,这么点年纪就不学好。”
“送去派出所吧。”
我看着那些人提着那两孩子一边骂一边走,心里不由害怕起来。
我不知道派出所是什么地方,但是我知道,那两孩子做了错事,那些人一定不会把他们往好地方送。
“不光这两个,那边还有个女孩子,在桥下面乞讨了有大半月了吧?一起送去!”噪杂声里,有人大声说道。
我吓得扭头就跑,也不敢往平常睡觉的地方跑,就往大头去的地方跑。
这个时候大头一般都会在那个有水龙头的屋子外面翻垃圾箱。
我跑过去的时候,果然看到大头带了那两孩子在屋檐下躲雨。
可没等我跑到,猴子出现在了大头身边,也不知道说了什么,他们四个同时转身跑走了。
丢了我一个人在小巷之中。
我淋着雨,看着他们的背影消失在了雨帘之中。
天气很热,我的心却很冷。
猴子和大头他们消失了,桥头那里出现了一个带红袖章的中年人。
我不敢再去跪去乞讨,也不敢去早餐店抢别人吃剩的食物。
我学着大头的,开始去翻垃圾箱。
从垃圾箱里,我翻出了一双掉了绊开了口的解放鞋,翻出了纸板,翻出了几件破衣衫,翻出一些还能吃的东西。
我离开了那座桥,开始往周围探索。
我走了几日后,走到了城市的边缘。
那时候的湘城城市远没有现在大,在城郊的地方还有菜地,有原野,有生机勃勃的野地。
我找了纸板在一处堆积了许多石头的地方搭了个棚子。
清晨之时,我会先在周围看看有什么能吃的野菜,等天光大亮了,我就去城里面捡垃圾,偶尔看着周边没有什么人,便也跪倒乞讨个几分钱。
我一般不会乞讨太久,有几分一毛,够买两个馒头了,我便走,而且,我每天都换地方。
就这样,我翻了一个多月的垃圾桶,捡了好些东西,将我那小棚子给搭了起来。
我每日只想着怎么找到吃的喝的活下去,压根没有注意过了多久时间,直到秋风起,秋雨落,天气骤然变冷,我才意识到,秋意已深。
冬天也不远了。
可是,我没有厚衣服穿,走在街上,被风一吹,便冷得发抖。
我知道,光靠我那个棚子我过不了冬天。
在下了一场秋雨,温度再度骤降之后,我爬出了棚子,往桥那边走去。
在躲了这么久后,我还是得去想法子找大头和猴子。
毕竟,他们比我大,也比我在这城市里多混了一些时间,他们应该知道怎么过冬。
我走到桥边的时候,发现那个带着红袖章的人已经不在了,可是桥下也没有人,我往周围的巷子里找了一圈,也没有找到人。
正有些气馁的想往回走,我听到了猴子的声音。
猴子声音带笑,语气却是阴冷的道:“好小子,跟我们玩阴的啊!”
然后我听到了一个清脆得如同玉石相击的童声:“我说了,我不做小偷!我……”
啪的一声脆响打断了他的声音。
我将身体缩在了墙后,偷偷的探头看去。
小巷的一处拐角中,猴子和大头围着一个大约五六岁的孩子,猴子的手高高抬起,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。
再度一声脆响,猴子一巴掌将孩子的脸给抽到了一边。
孩子的脸偏向了我这边。
我当时看得,眼皮都多眨巴了两下。
我,从来没有见过长得那么漂亮的小孩!
那黑漆漆的眼睛,那鹅蛋脸,那精致得比年画上的福娃娃都漂亮的五官。
还有那白嫩得好像能掐出水的皮肤!
一看就是白米细面娇养出来的!
8第8章男孩叫了我姐姐“你不肯讨钱,也不肯翻垃圾,现在给你最轻松的活干你也不干!你就想白吃我们的?!”大头那恶狠狠的声音让我回了神。
将视线从那孩子的脸上移开,我看着他身上穿着的比我当初更加破烂的衣服(当然我现在也很破烂),皱了一下眉头。
这孩子长相可不配这身衣衫。
“我也没说白吃,是你们自己给我吃的!”那孩子扭着头,倔强的说。
“我给你吃的?”大头一脚踹了过去,带了阴狠的说:“那现在你给我吐出来!”
“行了,别打坏了。”猴子挡住了大头准备再踢过去的脚,对那男孩道:“你不想跟我们混也可以,哥哥给你找个地方去。”
“找地方?”大头有些不解的看向了猴子。
猴子脸上带着阴冷的笑说:“昨天斧子哥不是说了,让咱们留意一下男孩,一个男孩可以换一百块钱!这家伙既然不想跟着我们干,那就送去斧子哥那!”
“斧子哥那里不好吧?”大头脸上浮现起了不忍之色,带了犹豫的说:“要真去了他那……”
“我们给他机会了,是这家伙不懂味,一百块,咱们正好弄两件棉衣过冬。”猴子打断了大头的话。
斧头哥……
我的心里有些发冷。
在城里流浪了两个月,我多少还是能听到一些事。
这个斧头哥,可是城里所有的流浪孩子和流浪汉都害怕的角色。
而且,连大头都觉得不好,那一定是非常不好!
那个男孩应该也是听明白了两人的话,趁着两人不注意扭身便想跑。
猴子伸脚一绊,将他绊倒在地后,往他肚子上狠狠的踢了一脚,道:“想跑?没那么容易!”
男孩哀嚎了一声,紧抱住了肚子,在地上滚了两滚,脸色发白,身子佝偻成了一团,眼泪飚溅,却好像痛的叫都叫不出来。
我心头不觉又是一紧,脑袋一热,咬了下嘴唇大声叫道:“警察,警察来了!”
我那时候其实还不大明白警察是什么意思,但是见过几次听到有人喊警察,那些流浪儿童便跑,心里便记住了这个词。
果然,猴子还有些犹豫,大头却是拉起猴子的手,就往小巷的另外一头跑去。
我从墙后面冲了出去,弯腰去拽那男孩,男孩被我拽得手臂都直了,口中连声叫疼,却是起不了身。
我心里着急,也顾不得别的了,将他对背后一背,使出吃奶的力气往另外一个方向跑。
猴子可不是大头,他跑一段发现没人后就肯定会打转回头!
要是被他们两人抓住,我都会完蛋!
果然,过了没有多久,我就听到后面猴子大叫道:“是妞那混蛋!你居然敢骗老子!”
我跑得更快了!
一路狂奔,好在我记性不错,这两月将路都给摸熟了,拐了几个弯后便听不到猴子的声音了。
我喘了几口气,转身往我自己的小棚子跑去。
那孩子年纪看着不大,但是身体可比我结实,重量还真不轻,就算我是打小做活惯了的,力气也够大,背着他跑到靠近棚子的那条街上时,也是跑不动了。
想着这个地方猴子应该找不到了,我扶着墙喘着气,将背上的孩子给放了下来。
我想着,他先头被踢那一脚叫得那么厉害,我刚背着他跑的时候还能听到他的抽泣声,后来却没有声了,别是被踢坏了,人昏了过去吧?
可把人一放下,我对上的却是一对亮晶晶的眼睛。
那孩子一滴泪都没有,脸上也没有带着痛楚,反而是带了好奇四下张望着,见我放他下来回头看过去,对着我皱了下眉,嫌弃的说:“你身上好臭。”
好臭!
我气得扬起了手就准备一巴掌抽过去。
“哇!好痛好痛!”我手还没有落下呢,那孩子便突然抱住了肚子,眼睛里居然一下涌出了滚滚泪花,冲着我叫道。
我手停在了空中,看着他眨巴了下眼。
这混蛋,玩我啊!
想来是我脸上的神色不对,那男孩不嚎了,自己站直了身子,抹了一下眼角的泪水,伸着小手拉了一下我的衣角,低声道:“姐姐,我饿。”
我的眼角不自觉的抽了抽,拂去了他的手,带了凉意的说:“我臭,离我远点!”
我自然是知道我身上的味道不好闻。
可是,我能怎样?
这里不像我们村那里,村里村外都有溪流,我随便找个地就能洗澡洗衣服。
这城里倒是有河,可是都是大河,那水深的,我只走了几步,就差点掉水坑里。
而和大头他们分开后,我连一个在室外能不被人赶,能让我安心冲洗下的水龙头都找不到。
我已经有十多天没有好生冲洗过了。
天天翻垃圾桶,不用他说,我都知道自己臭,在街上,也没少被人嫌弃被人说过,我都已经习惯,笑一笑,也就过去了。
可是,现在被他这么一说,我心里却是特别难受,心尖都好像被人捏紧了一样,又酸又涨。
男孩子的嘴巴瘪了瘪,低声说:“我说错了话,姐姐你别生气。”
我哼了一声,不理他,转身往我的小棚子里走去。
心里想着,是不是趁着晚上去下上次那个地方,说不定那户人家没有将那个水龙头给锁上。
“我饿。”男孩子跟在了我后面,轻轻的叫了一声。
我不理他。
“姐姐,我好饿。”走了几步,男孩子又低声叫道。
我还是不理他。
“姐姐……”男孩子走几步,便轻叫一声,叫得我忍不住停住了脚步,回头冲他叫道:“叫什么叫,我也饿。”
男孩子又瘪了下嘴,捂着肚子道:“他踢的我好痛,肚子好痛,又饿,姐姐我好难受。”
我哼了一声。
心里想,我背你逃跑那么累,你这小子在我背上一副好奇宝宝的模样,可没有觉得你肚子疼。
“真的,一下疼,可过一下又不疼了,现在又疼了。”男孩眨巴着他那大眼睛,脸上带着痛苦之色的说。
我犹豫起来。
我有些拿不准他说的是真是假,因为我也遇到过这种事,那时候还在家里,后妈也经常踢我的肚子,有一次踢得重了后便是这样,痛过一阵猛的后,有一阵便不痛了,可到了晚上又痛了起来,痛得我在地上打滚,忍不住去敲开了房门让爷奶救我。
记得当时奶把后妈骂了一顿,意思是说要真弄死了我,看怎么跟爹交代。
后来,后妈再打我,便找那些让人发觉不到的地方打了。
也许,这孩子也跟我当初一样。
“姐姐……”男孩子拉住了我的衣摆,唇角微翘,柔柔的唤了一声。
那一瞬间,我的心一下软了下来。
其实,当爹还在家里的时候,我真的很期待后妈肚子里的孩子,就算后来爹走了,我看着那个白胖胖的娃娃,心里也很是喜欢。
因为,那是我弟弟啊,是我血脉相连的亲人。
可是,那个弟弟却从来没有叫过我一声姐姐,也从来没有给过我一个好脸色。
当他可以走路可以说话之后,总是和后妈一样,用凶狠和嫌弃的语气叫:妞,给我过来!
只要我稍微不合他的心意,他就会跟爷奶告状。
到后面,我也算是想通了,也不再期望有人能叫我一声姐姐。
这么,柔软的,带着笑意,带着温柔的,叫我一声姐姐。
9第9章跟他一起……“姐姐。”也许是我的脸色柔和下来,那男孩拉起了我那黑乎乎的手摇了一下。
看着他眼中一闪而过的嫌弃,我拿开了他的手,将自己手在衣衫上擦了擦,然后转身往小棚子走去,嘴里说了一句:“跟我来。”
天气冷了之后,我大多时间都是去翻垃圾箱,想找件人家丢弃不要的厚衣服,乞讨的时间便少了。
好在进入秋天,这城里人也吃得好些,一些饭店的后面总能找到一些食物,我便将乞讨来的钱都存了下来,这些日子,都是靠着那些残渣剩饭填肚子。
可前两日连着下小雨,出来的人少,饭店里的剩菜剩饭也不多,再加上我常去的那两家附近来了几个三十多岁的流浪汉,我根本抢不过他们,所以,这两日我找不到东西吃,昨天饿极了,便动用了点钱买了三个馒头。
昨天只吃了一个,现在小棚子里还藏着另外两个。
到了小棚子前面,看着我弯腰钻进棚子,男孩子站在了外面,带着犹豫的说:“这里?”
“你在外面等着。”我回头看了一眼他,说道。
我从小棚子里放着的破盆下面拿出了一个馒头,想了想,将两个都拿了出来,然后钻出了小棚子,将馒头都递给了他。
男孩在棚子外面的石头上坐下,拿起馒头就啃了起来。
他应该是很饿了,一口接一口,几乎没有咀嚼的便往下吞。
可就是这样急促的吃法,他那动作看着也很漂亮,就连那一口接一口的动作,都好像放慢了一样。
不过转眼,他便将一个大馒头给吃掉了。
我不觉吞了下口水。
今天到现在,我可一点东西都没吃到。
“姐姐你吃嘛?”男孩将另外一个馒头放在嘴边,抬起一双黑漆漆的眼睛看着我问道。
我不觉再度吞了下口水,用手按住了辘辘而动的肚子,笑了下说:“你吃吧。”
这三个字,其实是用掉了我所有的意志力,我都想着,只要他再谦让一下,我就拿过来,至少扳一半填下肚子。
可男孩并没有谦让,我这声音还没有落下呢,他就已经以先头的速度,嗖嗖嗖的,将一个大馒头给吃了下去。
花费的时间,还不够我惊讶之下张大的嘴闭上!
吃完之后,他用手指擦了下嘴唇,然后对我扑闪着他那大眼睛,问:“还有嘛?我还饿,而且还渴。”
我默了一分钟后,认命的爬进棚子,拿出一盆子的水给他。
这本是我准备留着晚上喝的。
男孩看了看那个盆,再又抬头看看我。
“干净的。”我没好气的说。
男孩再又眨巴了下眼,然后拿起那盆水……倒在了脸上!
这混蛋,居然拿来洗脸了!
“你!”我一怒而起,可是看着男孩那被水冲洗了一下后更显白嫩可爱的脸,那气又有些发不出来。
我手按在了胸口上,学着以前奶被后妈气着的时候做的样子,使劲的压了压胸口,然后对他说:“你跟我来。”
唯一的一盆水被他洗脸了,我自己都没有水喝,只能再去打。
我带着他,走到了两条街外的那个室外水龙头那。
那个水龙头其实是一个饮食店后面洗菜用的,一般不用的时候就会上锁,现在是下午,那看水龙头的人会去休息,有时候他们嫌麻烦,会不锁那水龙头。
今天运气好,那人果然又忘记上锁了。
我快速的靠近,快速的喝水,快速的接一盆子水走。
那男孩也跟着我一起,这次他倒是聪明了,没有再出什么麻烦,老实的学着我的样子,快速的接水洗了把脸,喝了几口水,然后跟着我跑开。
我们刚跑开没有多久,就听见那饮食店的老板在叫,怎么又不锁水龙头。
端着水回到了小棚子,我回头看着那男孩。
好吧,这混蛋吃了两个馒头,跟着我这来去这么跑,可没有叫过一声痛!
男孩啊了一声,手又捂住了肚子。
我轻拍了一下他的头,嗤笑他:“还装!”
我可是从小挨打到大的!
最开始的确是有疑惑,不过现在看这家伙的模样,应该是猴子那一脚并没有我想象的那么用力,或者是他闪躲了一下所以并没有被踢中要害,不过是这家伙的表现骗了我而已。
男孩放下了手,冲着我嘿嘿一笑,再又转头看了看,问:“你就住这?”
“是啊。”我弯腰,将那盆水放进了小棚子里,再起身对他说:“你家是哪的?自己能找回去嘛?”
在街上混这两月我也不是白混的,再加上我自小就学会的看人眼色。
这孩子长得这样好,一看就是富裕有文化的家庭里出来的,这样的家庭怎么可能会丢弃自己的孩子。
而看这孩子的鬼机灵,也不像是父母双亡无家可归。
他应该只是走丢了而已。
只要记得家里的地址,就能找回去。
不像我,就算死死的记住岳林县,麻黄乡,也没有回去的路。
我的心抽了一抽,压住了那一下涌出来的酸楚,我摇了下头,对他接道:“你怎么到这里来的?”
听这孩子的口音可是很正宗的普通话,而湘城里能将普通话说得这样标准的人可真不多,他应该不是湘城本地人。
男孩的脸色沉了下来,嘴巴瘪了瘪,一副真正的要哭出来的模样,摇着头说:“我不知道,我就睡了一觉,醒来就在那桥底下了。”
“醒来就在桥底下了?”我不解的重复了一句,想起在村里的时候,记得村里的陈老头就是这样,天没亮就在田埂村头闭着眼睛到处晃,然后就地一倒就睡,醒来还骂他儿子不孝,说趁他睡着丢他出门。
记得后妈当时是怎么说的?
我想了想,对那男孩道:“你梦游?”
“梦游?”男孩茫然的摇摇头:“我不知道,不过,这里肯定不是我家。”
我默了一下,问:“那你还记得自己家里的地址嘛?或者父母姓名?”
男孩眨巴了下眼,摇头:“不知道。”
“你多大了?连这都不知道?”我有些不信。
这孩子看着怎么也有五岁了,居然连自己家和父母名字都不知道!
不过想想,我也不知道爹和妈还有爷奶的真正名字,便又赶紧的放柔了一些语气问:“那你自己的名字呢?”
男孩的眼中忽闪了两下,随后说:“他们都叫我鹿鹿,姐姐你呢?”
“我叫妞。”我轻叹了一口气,也不打算再问他了,拍了下他的肩头,说道:“这样吧,你努力想,要是想到什么了,看到没有,那边街上有戴红袖章的大人,你告诉他们地址什么的,他们就能送你回去。”
鹿鹿,多好听的小名啊。
不像我,从小到大,都是被人叫妞,连个正式的大名都没有。
不过,他这么好的家境,应该不会没有大名。
既然他不愿意说,那就算了。
我加入大头那伙之时,大头教给我的第一件事就是,在这城里流浪有个不成文的规矩,那就是不要去问别人的来历,也不要告诉别人自己的来历。
“那,在我想起来之前,我能跟你一起嘛?”鹿鹿又拉住了我的衣衫,脸上带了些怯生生的问道。
我看着他,心里想着我不能留下他,冬天马上就要来了,我自己都不知道怎么活,我怎么还能带他?
可是看着他那黑漆漆湿漉漉的眼睛,我点了头。
10第10章他走了,不会回来了鹿鹿在我的小棚子里住下了。
最初我让他进去睡觉的时候,他看着我那用纸板搭建而成,因为落了两日小雨而实在有些难看的小棚子,那表情是百般嫌弃,只说在外面就好。
我也不管他,自己先进了棚子里睡觉。
他那衣衫虽然破旧,但是好歹还是穿了好几件,白天的气温还不算很低,再说又吃饱了,他应该不冷。
我可不行,我又饿又冷,可这个时候大头和猴子肯定满城的在找我们两,我也不敢出去找东西吃,只能睡觉。
睡着了,便不会觉得那么饿那么冷了。
等过两天,大头不生气了,应该也就不会再让猴子找我们了,我再出去找吃的。
当暮色来临,寒风刮起来后,我正睡得迷迷糊糊的,就觉得身体被人推了一下。
我睁开眼睛一看,是鹿鹿爬了进来。
“外面好冷,还有点小雨。”见我睁眼,鹿鹿瘪了下嘴轻声道。
他洗了脸后,那小脸蛋真真是又白又嫩还透着点粉红,比卖水果的摊子上那红苹果都可爱,可现在却是有些发青。
我看了看他衣角边的泥泞,估计着他是到外面去溜达了一圈再又回来的。
不过,这种事情我不会去问的,我既然点了头,就不会赶他出去。
我将身子让开了一些地方,让他钻进来。
我能捡到的纸板并不多,为了能挡住雨,是盖了几层的,所以里面的空间并不大,也刚够我们两个睡下而已,只不过我平日都有收拾,外面看着破烂,里面却很干净。
就着外面的一点光亮,鹿鹿看到里面,便很是满意的从我身上爬过,蜷缩起身体,左右挪动了下,没有两分钟,便打起了小呼噜。
我看着他,侧睡起了身体,用背挡住了小棚子的出入口。
入夜之后,外面的风雨都稍微大了些,便是我挡着,也有风吹了进来,鹿鹿睡梦之中皱了下眉头,也不嫌弃我臭了,身体自然的往我身上紧靠过来,将小脑袋的后脑勺紧贴在了我的胸口上,我也下意识的便抱住了他的腰。
他的身体很柔软,很暖和,虽然衣衫破烂,但是带了一股着清香,我也不觉往里靠了一些,一边用背堵住了缝隙,一边抱紧了他,慢慢的睡了过去。
虽然后背有风吹,可两人这般紧紧依靠,倒是比我以前一个人睡要暖和。
那一夜,我睡的很安稳。
第二天,天没亮我便习惯性的醒来了,我想着让大头冷静冷静,便没有去城里逛,而是去最近的街头那家包子店买了两个馒头,再又在周围的野地里找了一些能吃的东西。
这片野地虽然比不上我们村那里这个季节的丰富,但是好歹也能找到一些能吃的根茎等物。
有一次,我还挖到了野萝卜!
有这些东西,我们在小棚子这里躲上几日不出去,也是没有问题的。
只是,鹿鹿这家伙的习惯真的很啰嗦!
他必须要好的牙刷刷牙,还得有牙膏!
他必须得洗脸,洗手,还得吃干净东西!
他还闻不得垃圾桶的臭味!
可被他用那湿漉漉的眼睛看着,柔柔的叫上一声妞姐姐,我又狠不下心拒绝。
没法子,我只能将他留在了小棚子里,要他好好的在小棚子里待着,我自己出去找钱,我也不去翻垃圾桶了,而是找了个人多风大的地方,跪着去乞讨。
天气已经冷了,我衣着单薄,在寒风中索索发抖,连脸都冻得发紫。
这模样倒是引起了很多同情。
跪了一个多小时,便讨了有好几块钱。
我拿着那钱去买了最便宜的牙刷和牙膏,还买了一条小小的毛巾,带了回去给鹿鹿。
第二天讨的钱,则是买了刚出炉的肉包子给鹿鹿。
可第三天,我再去那的时候,就看到那个地方已经跪了另外一个瞎眼孩子,在那孩子的几米之外,则是两个脸色凶狠的中年男人。
看到我过去,那两男人便作势往我这里靠。
我扭头就跑。
连着几日,再也不敢去那个地方。
我去了另外一个过路人少,地面是粗泥地,那些人都不屑于去乞讨的地方。
那一天,我跪了四个小时,身体都快冻僵了,膝盖也肿了,才讨到了两毛钱。
那一天,鹿鹿没有像以往那样自己吃掉我带回去的两个馒头,而是分了一个半给我,然后,一边慢慢的吃着那半个馒头,一边用小手揉着我的膝盖。
那时候,我突然觉得没有那么冷了,我的膝盖也没有那么痛了。
晚上,听着外面的寒风吹过,抱着鹿鹿柔暖的身体,我想,有鹿鹿这样陪着我,就算再苦,再疼,我也能忍受。
可这念想,也没有维持多久。
鹿鹿和我在一起十二天,第十三天,我带着跪了五小时才讨到的三毛钱回到小棚子,准备喊鹿鹿一起去馒头铺那里买馒头,现在天气冷了,我买了带回来馒头就会冷。
可是,小棚子是空的。
鹿鹿不在了。
小棚子里只留了一张小纸条。
那小纸条上写了三行字,可惜,我一个字都不认得。
当时,我拿着那纸条,下意识的用手指在地上照着第一排的四个字比划着。
我比划了一夜,将那四个字的形状牢记在了脑海里。
当我识字之后,我知道了那四个字的意思。
妞,我走了。
至于后面写了什么我不知道。
因为,第二天天还没有亮的时候,暴雨从天而降。
那是如同老天被捅破了一个巨大的口子,江湖之水从上面倾倒下来一般的倾盆大雨。
我看着那大雨,心里想着,这也许是老天爷都看不过去,所以在替我哭呢。
老天爷哭得太凶,眼泪太多,淹了那片旷野,也淹掉了我的小棚子。
我搭建小棚子的纸板在那大雨之中成了一堆纸糊。
鹿鹿的纸条也成了纸糊。
虽然不知道纸条上面写了什么,但是我明白,鹿鹿走了,他不会再回来。
我到底,还是剩了自己一个人。
大雨之中,我捡起了装水的破盆子和那买了没几天的牙刷牙膏,还有几件破衣衫,漫无目的的往城里走去。
我想着,我得找个地方躲雨,我得再找个地方栖身。
我得想着,要去什么地方找吃的。
我想着,鹿鹿走了也好,这样我就可以再去翻垃圾箱,我总能找到吃的,总能找到活下去的办法。
就算找不到也没关系,反正,我死了,也没有任何人在乎。
我就这样,在磅礴大雨之中走着。
我浑身都湿透,身体也冻得没有感觉,走的每一步都是下意识的抬脚而已。
就这么走着,走着,便噗通一声往地上栽去。
我昏死了过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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